FDU版 - 医学微型小说－－－吃热狗的玛格丽特 (转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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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41625 | 1 【 以下文字转载自 Connecticut 讨论区 】
发信人: OonoO (oONOo), 信区: Connecticut
标 题: 医学微型小说－－－吃热狗的玛格丽特 (转载)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Mon Mar 25 02:41:27 2013, 美东)
发信人: againstwind (逆风而行), 信区: MedicalCareer
标 题: 医学微型小说－－－吃热狗的玛格丽特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Sun Mar 24 23:58:18 2013, 美东)
前注：这篇小说的原著是一个热爱英文写作的医生，我偶然看到这篇文章，觉得构思非
常巧妙，所以经过作者的同意翻译修改了一下，和大家分享一下。
感恩节的晚上，我满心不情愿地开车去医院。
难得和家人团聚的晚餐，我却被page到医院，一个急诊创伤病人要做下肢血管造影。一
年忙到头，几乎顿顿都在医院食堂里吃饭，这样难得有和家人相聚的时分，却还是要被
拉出那个温暖明亮的餐厅，离开妻子花费几个星期准备的晚餐，在她失望的眼神中匆匆
离开。我知道作为医生，这是我的责任，但是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晚上，走进冰冷的车里
时候，我只是一个想安安静静享受一顿像样晚餐的普通人。
达到医院后，我照例顺路去食堂。多年的经验，我已经知道怎样最有效地分配时间，这
个时候护士和技术员应该都在做着准备工作，所有的造影剂和设备都会按照我的习惯和
要求井井有条地布置好，这个过程大概会需要十分钟左右，而我就可以利用这几分钟去
填肚子，那原本应该是装着火鸡，酸梅酱和土豆泥，现在却只是装着一包怒气的肚子。
医院食堂里空空荡荡，灯光昏暗，和平时络绎不绝的繁忙场景形成鲜明反差，让我更是
自怜自艾。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忍不住质疑，自己是否真的选择了一个正确的职业，
从十八岁起一路走来，我做出了无数有意识和无意识的牺牲，做最好的本科生，为了进
入医学院，然后做最好的医学生，为了进入住院医生，又力争做最出色的住院医生，为
了进入出色的专科。毕业了，没有了主治医师的咄咄逼人的目光，却仍然无法放下对自
己的那种严格要求，一种无法遏制的那种野心，似乎总要向身边每个人证明，我才是这
里最好的。
时光荏苒，转眼，我已经站在了岁月的另外一头。但是抓在手里的，似乎什么都没有，
一切都是模糊的，于是我更加专注于工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说服自己，这一生没有
虚度。
径直走向取餐台，医院食堂在感恩节，倒是颇花了一番心思，竟然也有火鸡肉，烤火腿
，土豆泥，还有各种水果。我匆匆拿过纸盒，挑选了几样放进盒子里，然后边走边吃，
收银员早已熟悉了我的容貌，我已经不用出示任何证件。也许这就是老资格的好处，但
是我心里，却隐隐地更怀念，二十多年前那虽然生涩却精力充沛的岁月。
快走出食堂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不是唯一在这个时候来这里用餐的倒霉蛋，一个小
小的身影坐在角落里，是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妇人，我好奇地看她吃什么，一张锡纸包着
的热狗露出一半，还有一杯水。她慢慢地咀嚼着那块热狗，然后抿一口水，好像在品尝
什么佳肴珍馐。她穿的是医院工作人员的制服。热狗是医院食堂里最简单最便宜的食物
了，在感恩节的晚上，只吃一个热狗，这个老太太真是很节约。
手机突然响起，我知道这是造影室向我报告一切就绪了，于是加快了因为被那个老妇人
吸引而慢下的脚步，大步走向造影室。
过程很顺利，碘造影流畅地进入下肢动脉，放射线幸运地捕捉了每一个关键的瞬间，血
管的造影清晰无误，创伤病人的下肢是可以保住的。接近收尾，造影室里气氛也开始轻
松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想起了那个食堂里的老妇人。于是随口跟边上的技术员琳
达说，刚才我在食堂里看到一个人坐在那里吃一个热狗。感恩节的晚上，只吃热狗。我
感慨道。
出乎意料，琳达立即说，啊，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是不是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太太？我点
头惊讶地说，你知道她？是啊，琳达说，那是玛格丽塔，我们的清洁工啊，她在这里工
作了二十年了。她一直是这么节约的。我们吃饭又不象你们医生是免费的。
二十年了？怎么我从来没见过她？连名字都没听说过。我不敢置信地说。
琳达爽朗地笑起来，带着几分调侃，你这样的大医生，哪里正眼看过我们这种低档的人。
我当然正眼看你们，说出这句话，我才发现自己说的很不得体，因为这样就承认了他们
确实是低档的。我急忙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琳达早已经捕捉到了我的失言，更
是笑的一发不可收拾，却没有再追究下去。虽然不愿意承认，我心里却明白琳达所说并
非虚言。我很少关心自己的圈子之外的人，更别提一个清洁工了，如果今天不是偶然在
餐厅的那一幕，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样一个人，就和我不会知道医院其他大部分工作人
员一样。
顿了一顿，她又想起来什么，说道，哦，对了，玛格丽塔在这里其实不止二十年了，她
很早就在这里做志愿者的的，她丈夫曾经是这里的骨科医生。听到这句话，我对玛格丽
塔突然多了一点亲切，说道，我也曾经在这里作志愿者，因为这样可以帮助我拿到医学
院的奖学金。琳达又发出笑声，你看你们，做志愿者都是动机不纯。我有点讪讪地说，
那怎么办，医学院学费总是要搞定的呀。保罗也是跟我一起拿的这份奖学金啊。
你是说安德森医生？那个心脏外科医生？琳达问道。我点头说，是啊，我是和他同班同
学。
同学，这个词语，显得如此遥远，一转眼，我们都毕业这么多年了。那个曾经和我同一
个寝室，一起打篮球，一起看邻校女生的内向男孩子，如今已经是心脏外科医生了，他
变了很多，臃肿而多抱怨，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当年和他一起打篮球的情景了。岁月的刻
刀，缓慢，却毫不留情。
我变得有点伤感，因为我和他同龄，看着他，仿佛就是看着自己。为了换一个话题，我
又问琳达，那为什么玛格丽塔后来又做了清洁工呢？她丈夫呢？
琳达的语气沉重下来。二十年前他们家里出了一场车祸，她丈夫和儿子都走了，留下她
寡妇一个，无依无靠，真是很可怜的。她儿子也是医学院的学生呢。据说父子两个都长
得很英俊。真是飞来横祸啊。后来医院照顾她没有收入，就给她安排了这个工作，维持
生计罢了。
我默然无语。没想到那个老妇人的身世如此凄凉，丧夫失子，真是人间莫大的悲哀了。
造影室里因为我的沉默，也变得寂静下来。
从那以后，我确实经常看到玛格丽特在餐厅里独自吃热狗的身影，每次心里都会有一点
淡淡的酸楚。我吃着餐厅免费的食物，还总要抱怨菜肴的单一乏味，但是和那个年复一
年，日复一日地吃最便宜的热狗的老太太比起来，真的是太不知足了。我很想替她拿一
些食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碍于面子，或者不想唐突，最终却总是没有行动。
一天中午，我在医生休息室里看着报纸休息。保罗走了进来，重重地坐在我的身边。整
个沙发都猛地沉了下去。我抬头看看他，照例是一脸的不快。我知道他又要开始千篇一
律地抱怨了。果然，他又开始了那一贯的开场白，做医生真是没意思透了！他愤愤地说
道。然后等着我接下去。我叹了一口气，负面的情绪，是能够传染的，而我此时，真的
不想被传染到，但是多年相交，我还是淡淡地说，怎么了？
怎么了，还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外科医生，一个简简单单的胆囊手术，开得并发症一塌
糊涂，现在病人并发心肌梗塞了，又让我去会诊，这些家伙，术前肯定都没有好好检查
过病人，连心血管风险都没有考虑到，还得让我去收拾那个烂摊子。
大家要是都做的稳稳当当，没人发心脏病了，你喝西北风去吧。我调侃他，想把气氛弄
得轻松一点，真的不想让他满腹牢骚充斥着我仅有的一点午休时间。
我倒是想呢，这个病人保险都没有，我一个子儿都别想拿到。
那些社会工作者呢，他们不是专门搞这些的？我皱着眉头，想把话题尽快转移走。
他们也没办法，medicare年纪差一岁，medicaid还在办，但是你知道的，这起码要好几
天。现在病人就只能在心脏监护室里看着，用抗凝药，等到medicaid下来再说。否则病
人负债累累，我也收不到钱。说着，他打开电视，开始聚精会神地看起了股票行情。
我喝了口咖啡，继续看报纸。每天，我的耳朵里都是这样的故事，钱。我们做医生的，
也不过是整个机器里的一个零件，没有了钱，无法运转的机器使得我们也束手无策。我
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热血沸腾的发过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年轻小伙子了，现实的无奈，经
年累月地侵蚀着我，让我变的麻木。
股票行情的间隙，突然保罗又说，这个病人，说起来还是以前我们这里一个骨科医生的
妻子呢，后来出车祸死了，留下这个寡妇，在这里做了几十年清洁工。
我的咖啡杯子不由轻轻一颤，一点咖啡溅在了报纸上，我这才想起来，似乎很久没有见
过那个吃热狗的老太太了。
是不是那个玛格丽特？我听别人说过她。
就是她。也真是倒霉。一个胆囊炎，结果并发症，住了好几天，好像欠了医院二十多万
，老太太也不容易，一点点还债，结果没想到又发心肌梗塞，肯定是太辛苦了，那点清
洁工的工资啊。
我突然很欣慰地发现，在保罗充满抱怨情绪的心灵里，还是留着当年那点可贵的纯真。
我点点头，跟保罗说起玛格丽特每天吃热狗的故事，保罗听了也良久没有说话。作为一
个经验丰富的心脏外科医生，他自然知道，老太每天吃的那些高盐分的东西，显然日积
月累地造成了她的血管粥样硬化，而最后那张二十多万的医院帐单，成了压在骆驼上的
最后一个稻草。
午休时间结束了，我折起报纸，站了起来说，希望玛格丽特没事吧。保罗点点头说，恩
，应该没事的，这几天都很稳定，等她保险一下来我就做手术了，一定让老太太的心脏
又好起来的。
最后一次看到玛格丽特的消息，是在医院的讣告上。
玛格丽特没有等到保险下来，在心脏监护室里，她历经沧桑的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
没有家人的她，财产都被银行清理，银行工作人员在她的遗物里发现了许多匿名捐款的
收据。其中一份最大金额的，是二十多年前，她和她先生匿名创办的为本地医学院捐助
的奖学金，为义务工作的医学生支付学费，就是我和保罗，进入医学院的那份奖学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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