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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旦投毒案调查: 嫌犯曾因平摊水费问题 与室友起争执
京港台时间:2013/4/25 消息来源:南方周末 网友评论 18 条
2013年4月17日,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西院的操场围栏上,悬挂着上千只千纸鹤。
(CFP/图)
复旦大学医学院被害者与投毒者曾共同居住的20号宿舍楼4楼。 (CFP/图)
原题:与自己的战争
复旦研究生为何毒杀室友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叶飙、范承刚 实习生郭琛、张雪彦
在林森浩的性格中,自尊、上进、好强、善良的一半,始终没有停止与苦闷、自责
、充满挫败感的那一半的战争。他以自己的方式努力与外界沟通,却始终难觅出口。这
场一个人的战争最终以毁灭的方式结束。
2013年3月31日中午,林决定下毒。目标是他的室友、复旦大学医学院研究生黄洋。
此时,复旦大学医学院西苑20号楼421室里没有其他人。寝室靠近潮湿的洗衣房,
当天多云,阳光被遮挡;常住的两个人——林森浩和黄洋——都长年在医院实习,少有
同学来这里串门。
林取出试剂瓶,里边是从实验室偷带回来的N-二甲基亚硝胺溶液。这是一种浅黄色
油状液体,高毒、无味,易溶于水。这瓶致命的毒药,林储藏已久。
他熟悉这种试剂,过去3年里,林先后将这种试剂注入数百只大鼠体内,制造肝脏
纤维化的样本,然后处死它们,以采集数据。
毒药被注入寝室门边饮水机的水槽,致死的将不再是大鼠。
直至今日,在与林有过长期接触的人中间,也少有人能够相信林会毒杀室友。黄洋
病发入院后,作为实习医师,林还给黄洋做了B超;黄洋的父亲赶到上海后,在寝室留宿
,与林共处一晚,他回忆,林神色自若。
在同学与朋友的回忆中,林曾是本科学生会学术部部长,科研能力惊人,论文发表
数远超一般学生,热心同乡会的活动,爱打篮球,玩三国杀,甚至擅长讲冷笑话。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积极规划人生、在公开场合略带羞怯,但在自己的圈子里擅长沟
通合作的瘦高个男生。
但即便身处林的圈子,绝大部分人也从未留意林的另外一些特质。很少有人知道林
一直在用独特的方式处理与异性沟通上长期积累的挫败感; 也少有人留意林在网络上习
惯使用的极具 攻击性的 侮辱性语句——无论是对自己的同学,还是公共人物; 至于林
的家庭——其实相当 普通的平民家庭——以及故乡,则被林更加小心翼翼地隐藏在与
人交流的 话题之外。
更少有人体会过,迥然相异的两面,在林的内心长期煎熬、发酵——尽管林始终在
述说 和排遣,以难为人察知的方式。
这些不为人知的特质共同构成了一个隐匿于视线之外的林,杀死室友的,是否正是
这个看不见的人?
饮水机与水票
其实连警方也一直困惑于林投毒的动机。在被警察带走后,林对投毒过程供认不讳
,但对动机一直闪烁其词。
林曾对警方自称投毒是一个愚人节玩笑,令办案人员很难采信。
还有一种接近办案人员的消息称,林自称听见黄洋和另一名室友谋划愚人节要戏耍
自己,于是抢先报复。
但林至少向警方提及一次与饮水机有关的争执。
南方周末记者从可靠渠道了解到,林与黄洋及另一位室友葛林(化名)曾因水票起过
争执。黄和葛提出三人平摊购买桶装纯净水的费用,但林拒绝了,他提出,自己喝得少
,平摊的方式不合理。
争执以林退出平摊、“自己买水喝”告终,林的同学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3月31
日前后,林开始出入隔壁寝室借水。
葛林没有否认这一细节,他只是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不做评论。”
但这次争执应该只是激化了既有的矛盾。南方周末记者查证,早在半年前,林就从
QQ好友列表上删除了“五官科-黄洋”,而黄洋当时也将林删除。两个共处一室的室友
, 自此不在对方的 网络联系人之中。
葛林也回忆不起当时两人为什么网络“绝交”,但从另外的消息渠道能够确认,林
从实验室偷出致命试剂,正是在随后的半年中。
林获取毒药的过程,犹如侦探小说的情节。他的目标是早先用剩下的试剂,储藏在
一间实验室里。钥匙不在林手里,他甚至不确定剩余试剂是否还在原位,所以他选择先
“踩点”。
动手那天,林恰在大楼里有课。他借口要去存放剩余试剂的房间拿手套之类的杂物
,在导师的陪同下进入实验室,确认了目标所在,也确定了储物柜钥匙的位置。
回到课堂后,林又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随后潜入实验室,打开储物柜取得试剂
,并长时间保存,直到3月31日,浅黄色的液体被注入纯净水中。
4月1日上午,黄洋喝了口水,感觉味道不对,据说还特意清洗了饮水机和水桶。他
很快开始呕吐、发烧,第二天去了林所在的中山医院挂急诊。
同学高科(化名)记得,医院初步诊断为急性胃肠炎,化验结果还显示肝损伤,导师
带了1万多元现金赶来,安排他住院。4月3日,黄洋依旧呕吐不止,脸也好像又肿了些
,验血结果直接把他送进了外科重症监护室(ICU)——血小板只有40×109/升。
全面检查后,黄洋的状况令人惊讶,谷丙转氨酶指数高于1000,而正常指标应小于
75;肝功能指标全线异常。医院认定他的肝出了毛病,诊断为急性重症肝炎、弥散性血
管内凝血。
“病情恶化非常快,几天里血小板就跌到了1到2,血氨、胆红素超标好多倍。”高
科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专业地看,医院的诊断治疗没有问题,毕竟谁都想不到是中毒,
在常规治疗中,中山医院已进行了最高质量的施救。
黄洋的父亲黄国强于4月3日赶到上海,还与林在寝室共处了一晚,他告诉南方周末
记者,那天晚上,林很“淡定”。
这也是黄洋一位师妹的看法。黄洋入院后,她曾与林一起翻找寝室里各种杂物,为
医院诊断病因找线索;期间林神情自若。作为实习超声科医师,他还为黄洋做了B超测试。
“黄洋住ICU后,我见过林好几次,有一次他刚去看完黄洋,我们问他怎样,他说
肝衰,人还清醒,我们还讨论了下病因和治疗,看不出半点异常。”高科回忆说。
之后高科还在宿舍走廊碰到林几次,“林告诉我,他已经发了8篇论文了。”
在黄洋病情恶化时,林讨论的是论文送审和盲审的事。
4月7日,黄洋开始鼻腔出血,次日陷入昏迷。医院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直到4月9
日,黄洋的师兄收到短信,提醒注意一种药物。
短信曾被公众猜测为来自林,但南方周末记者了解,短信实际上来自另一位使用试
剂做实验的学生,黄洋突然恶化的病情使他想起了实验中的大鼠,这种猜想很快得到证
实。出于保护的目的,警方未向外界明确他的身份。
4月11日,林被警方带走,并很快承认了投毒的事实。次日中午,有同学在医学院
看到被警方带回的林,他是来指认现场的。
同日,医院发出了病危通知书;4月16日15时23分,医院宣布,黄洋死亡。
4月19日,警方向上海市黄浦区人民检察院提请逮捕林,并首次披露案情。动机被
归纳为“林某因生活琐事与黄某关系不和,心存不满”,但仍未明确“琐事”的具体内
容。
“潜意识”与“自尊心”
警方申请批捕的消息,说服了许多将信将疑的人,但林的母亲显然不是其中之一。
半个月来,只要人们经过汕头市潮阳区和平镇的一栋4层小楼,总能看见这个50岁
的女人呆坐在一楼杂货铺,头发花白、凌乱,以泪洗面。
在潮汕,崇拜三教神祇是沿袭已久的传统,林母也不例外。每逢初一、十五,人们
都会见到这个提着香烛冥纸的农村妇女,前往庙宇虔诚膜拜;如今祈祷更成了她唯一的
寄托。
“除了烧香拜佛,我还能做什么?”她哭着问。
一旁,沮丧的村民们和整座村庄一样沉默。沿街数十户人家都姓林,人们对投毒二
字讳莫如深、一致将目光投向过往:“林仔那么乖,肯定是被人冤枉的!”
长久以来,“林仔”都是村里的骄傲。他1986年出生于此,排行老二。家境并不优
越——父亲早年在一家服装厂打工,母亲则常年拉着一辆木板车,在镇上的工厂里收购
废品——10年前,一家人才从狭窄的土屋,搬进了如今的小楼,出售纸巾、饮料等为生。
林曾多次劝说母亲不要再收废品,识字不多的母亲却让其安心读书,“全家人的希
望都在两个儿子身上”。
潮汕地区本有重商之风,村里的男孩大多初中没读完就跑去做生意,林家的孩子却
是异类:两个女儿都在当地做老师,两个儿子也先后考上大学,林是其中佼佼者。
和平初级中学的蔡老师记得,中学时代的林沉默、害羞,却一直是全校“最优秀的
那几个孩子”。在教育并不发达的和平镇,林复旦大学研究生的身份,是这位老师从教
二十年最闪亮的荣耀,她每逢过节也总能收到这位得意门生的祝福短信。
林拥有同龄人中少见的自律。其高中同学对南方周末记者回忆,林每天6点半准时
起床,“老师基本上不用管”;对成绩有些过分执著,常常考试一结束,就在宿舍自责
,抱怨状态不佳。
“基本属于那种书呆子级别人物!”一位男同学这样定义昔日的同窗,“话特别少
,只有当谈起篮球和乒乓球时,话才多一些。”
后来显现出的自卑、羞涩、渴望却又不善于与女性交往的一面,在此时也初露端倪
。同学们认为,封闭的成长环境和程式化的生活多少影响了他,塑造了一种异常敏感而
害羞的性格。
高中同学李小寒回忆,她多次向成绩优秀的林请教课业难题,“他从不拒绝帮忙,
但如果多问两句,他就不敢直视你的眼睛”。
李小寒还记得,在高中英语课的一分钟口语演讲中,林站在讲台上,“身姿很不自
然,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听不清,有时不自觉地就转过身,面对黑板”。
林曾珍视在家乡的经历——小时候光着脚在雨里乱闯,顶着雨在练江里游泳、划龙
舟、在码头钓鱼——尽管外出上学多年后,他又感到与这片故土的疏离。
对故土的记忆、家境的艰辛,与内向的性格一起,在林身上刻下一体两面的鲜明印
记。
大多数人接触的都是其光明的一面:孝顺、和善、恋家。初中好友杨学勇回忆,几
年前,林终于说服母亲不再卖废品,自己则从不向家里拿一分钱,而是靠奖学金和家教
养活自己。2013年2月,林回家,还把两万块钱积蓄都交给了母亲。
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内心的灰暗。
在QQ日记里,林写道:“像《恰同学少年》里面那个在进大学时对着学校领导说他
自己父亲是他雇用的挑夫一样,我在本科以前一直也有这么一种自卑的身份心理,每次
听说谁谁谁的父母是什么医生、大官的,我就会内心小羡慕一番。”
实习时,科室老师问到家庭情况,林从不愿多说。有一次闲聊,老师问起父母是否
退休,他突然愣住、点头。老师回忆,意识到他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没再问下去。
后来的日志里,林这样总结自己的心理:“我的潜意识中确实有着一种想借助裙带
关系上位的成分,可是我的自尊心又时不时把我给拉回来继续奋斗,形成了我矛盾的人
生观与价值观。”
与自己的战争
2005年,和平镇的“林仔”来到了广州,进入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林随后四年生
活中的很大一部分都集中在了网络上,不自信又要强的性格在虚拟空间里更为清晰地显
露。
如今外界往往把目光集中在那些饱含情绪又不知所云的QQ状态上,却少有人知道,
中山大学的“博济论坛”才是林的“主战场”。
在那里,他用一个账号总共发表了458个主题、13777个帖子,以至于“水友”们回
忆起来“小钢帽”(林在论坛上的绰号)时,总记得那个图书馆机房里的身影,面前的屏
幕上,永远打开着的论坛。
在这里,他可以尽情倾泻自己的无力感,尤其是来自与异性交往不顺的经历。
大二的林,还只是做些情感测试,在征友主题下跟帖,诸如“寻找射手座女孩”;
到了大三,和一大批“水友”熟络后,他被称作“主题刷版王”,并逐渐不吝于展示自
己的渴望与脆弱。
平日里不讲究穿着的林会在论坛询问,“暑假回家去找那个她约会,想打扮一下自
己,怎么打扮好?”
这种询问通常没有下文,林会随后自己回复:“像我这种女生都讨厌我,我一走近
她就走开的,怎么跟她聊天呢?”
高中时代尚能保护林的优等生光环,在大学里不再耀眼。在超越了一班一级的交友
中,他被挫败感反复折磨。
一次聚餐上,他问一个女生的年级,对方让猜,猜不中就喝酒。几杯酒下肚,女生
反问林的名字,他如法炮制,也要女生猜,不料女生当着许多人的面答:“我对你没有
一点兴趣。”更打击林的是,“过了一会,有个帅哥过来了,MM主动跟对方报了自己的
名字与年级”。
他在论坛上记录下这一切,并公布决定,“以后众多人物聚集的场合,我不会再和
MM交流!——等她们来和我交流。”
到了大四,林已经熟练掌握了自嘲的武器,用来抵抗挫败。2008年的冬天,他在一
番自问后对自己进行了概括,“有谁会喜欢我这个人?丑男第一、手无缚鸡之力、木讷
、迂腐、时代的落伍者。”
即使故乡也无法提供慰藉。2009年的暑假,家乡又一次在练江上举行龙舟赛,那里
有林少年时代的美好回忆。然而,在“惨不忍睹”的江水上,他面对一堆“生疏的面孔
”。
“很多小伙伴都不知道跑哪去了,没有再联系过,船上每个人都是那么成熟,都已
经是大人了——至少是在社会上穿行了,相比之下,觉得自己很单纯,不免有种在异乡
的感觉”。
比赛中天降大雨,林回忆起小时候冒雨游泳的往事,激动得大笑大叫,但“每个人
都带着种诡秘的笑容看着我——现实中,我是最讨厌那种笑的”。
故乡沦落为异乡,甩不脱异乡的林,逐渐用“闷骚”来定义自己,他引用书本上看
到的段落来解释这个词:“生活使其有太多的郁闷,而生活本身及其自身习性却又阻止
了其正常呐喊出来,于是,不正常的发泄就出来了,这就是所谓的闷骚。”
自卑、挫败、闷骚,被林严格限定在网络生活中,他为自己塑造了沉默、冷感的外
壳,搭配上优异的成绩,现实中与他相识的人,很少意识到他内心的虚弱。
陈娇(化名)比林小一级,曾与他在中山大学北校区学生会学术部共事,大三那年,
林已从干事一路做到了部长。
“我们医学院的人,大部分都是学业为重,课外活动不太积极,他很注重全面发展
,”陈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虽然说实话,他口才一般,也没什么创新,但学术部那
些传统活动,他都办得不错。在我们看来,他各方面都是很优秀的。”
他在科研上的痴迷和天赋也令同学、课题合作者们印象深刻,在这方面,他总是给
予自己巨大压力,并取得令人叹服的成绩。然而,在接触最密切的同班同学眼里,这个
沉默的人留下的更主要是一些费解的片段。
一次班里参加合唱比赛决赛,同学们觉得林歌唱得不错,演唱过程中把麦递给他,
没想到他把整个嘴贴上麦,独自狂吼,全场都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导致比赛失利
。比赛结束后,林又向所有同学道歉。
陈娇觉得,林努力与外界沟通,特别是活跃于论坛、微博,或许是一种要跟自己内
向本质作斗争的努力。但林始终没有找到有效的沟通渠道。
从网络上那一万多个帖子能够发现,林给自己在学业和生活中不断加压,又不断寻
找排解压力的出口。他似乎陷入了与自己性格中充满挫败感、无力感和疏离感的那一半
抗争。
林也意识到自己的心态问题。他坦承,和心理不健康的人交往很痛苦,“我本身也
是这种人,也给很多人不舒服的感觉过”。
但与自己的战争始终难有结果。同学曾文华觉得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本质上
是内向的。”
以毁灭的方式
2010年,林被免试送入复旦大学,在影像医学与核医学专业攻读硕士。林无疑是带
着期待来到上海的。2010年暑假,他不仅勉励自己锲而不舍,要追求“阿甘的奔跑”,
也憧憬着迟迟不来的爱情。
他一边自我安慰,“吾乃平常人,岂可有甚者,意图结交美色”,一边又思索起《
围城》。林把钱锺书的名作与《三国演义》并列为他最喜欢的小说,最令他牵挂的是小
说主人公方鸿渐的感情生活。
“是支持方鸿渐应该顺势娶了苏文纨,还是应该照小说里的去追求他的真爱呢,后
来想想,也只有我这种毫无恋爱经历却又经常幻想的人才会有这种傻B问题,就作罢了
。”2010年8月,林在网易博客上写道。
他详细填写了博客的个人资料,“喜欢的名人”是“周恩来”,“喜欢的音乐”是
“交响乐”,人生格言则为“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之后也可以是你的
”;在感情状况一栏,他填了单身。
这项状况一度改变,读研第一年,林谈了个医学院的女朋友。但林的爱情观被他在
学生会的同事形容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恋情很快告吹,林依旧是那个与女生交往时难抑自卑的年轻人,他很快把精力重新
投入到学业中。2011年春天,他开始频繁使用N-二甲基亚硝胺,制造肝脏纤维化的病态
大鼠, 以完成一篇后来发表的论文。
抓住白色、长耳的大鼠并反复执行注射——这并不轻松,即使对医学院的优等生林
而言,也是一项挑战。他在博客中记录道,“做实验的第一天,事实上,我潜意识里很
怕大鼠。每次需要去抓它们的时候,我都要克服自己的恐惧,试好几次才能搞定。”
况且,注射并非实验最后一步,在应用超声技术进行检测后,大鼠还要被处死:林
必须用一只手捏住大鼠的脖颈,用另一只手捏住大鼠的尾巴,用力撕扯,导致大鼠脱颈
而死。随后,他还要亲手解剖,取出肝脏直接观察。
在实验开始后的两个多月里,林24次更新了“QQ说说”,其中20次鼓励自己“胆子
要大,下手要狠”。
他不再把排解压力的希望寄托于故乡,但依旧希望雨水能冲走重负,当天气预报上
海阵雨,他就骑着车,从徐汇一路骑去黄浦江边,“时不时大笑一下,又时不时想起我
那些善变的关于人生的决定或者假设,然后我时不时地痛一下、两下、三下”。
春天过去,当林在实验室里逐渐习惯了处理大鼠,实验室外,生活也发生了一点变
化。研二那年,他搬入了20号楼,成为黄洋、葛林的室友,
对于这个偏居一隅的寝室里发生的事,即使同级的同学也并不是太了解。高科告诉
南方周末记者,大家很少与黄洋和林同时相处,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
只是每天早晨7点半,同学会准时看到林出门,去中山医院超声科上班。
唯有一些散落的片段,显示在搬入寝室大半年后,林似乎在网络上显得更加冲动。
2012年夏天,他在微博上开始参与到几次网络争论。
发帖记录显示,当年7月23日下午,林连续两次用满是脏字的语言在别人的微博下
辱骂韩寒及其粉丝。过了10天,他又在罗永浩的微博下,留下“裸泳浩,我×你妈”等
字句。
他还在自己的微博上将木子美形容为“极品肮脏女,跟狗上床的饥渴女”。
那个夏天,林攻击的范围并不仅限于名人:在饭堂里,他“不经意”看了一位女生
一眼,对方质问“看什么看”,还骂林“跟个娘们一样”。
“我随即说出我跟她母亲发生了关系。”林在微博上记录道。
但林并非是在研究生期间才使用这些恶毒的攻击。有同学回忆,本科时,因为跟同
学发生争执,林连续给对方发了十几条“恐吓短信”。
与此相似,2009年夏天,在一次医院实习中,林与本科室友起了口角。一年后,已
经毕业的林申请了一个新的QQ号,并冒用另一同学的名字,在网上大骂这位同学——“
尽是些难以启齿的脏话”。
同学总结说,“他记仇,但绝不轻易外露。”
大约正是在这段网络上的冲动期之后,2012年末,林与黄洋如前文所述,互删了QQ
好友。
直到事发,同学们才开始回想这两个早出晚归的人的相处。高科和室友都猜测,黄
洋说话略带点骄傲,有时难免带刺,不知道是否刺伤过林的自尊。
黄洋的一位好友回忆,黄洋死前两周曾提及,自己开玩笑说林是“凤凰男”,并用
轻松的语气调侃称,林老在寝室说他的奋斗经历。
“凤凰男”不是个林欣赏的称呼,他最早从葛林嘴里知道了这个词的具体含义,并
“不以为然”——尽管他认为,自己具备“凤凰男”的各种心理因素,“一直是个自卑
、悲观的人”。
是否黄洋调侃的时机实在错误?回过头看,2012年底至今的几个月,正是林集中面
对人生最多压力的时候。
一向努力上进的林头一次与导师发生了摩擦,因为觉得“遭到了压榨”。
他依旧处理不好与女性的关系,对女性的不友好言语难以平静,即使在嘈杂的颁奖
大会现场,都不敢多看旁边的女生一眼;
更重要的是,他面临新的前程,新的压力。他在多种选择之间彷徨,最终在1月份
回到广州,参加中山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面试。
他在微博上记录,“10进6,其中6博士4硕士,面试时刚好排在最后,与前面9位正
装出席者相比,我的橙色羊毛衫显得我极其渺小,领导们都不瞧我。”
事实上,林无处安放的自卑感再一次扭曲了现实。医院一位负责人告诉南方周末记
者,他也看到了林的微博,不理解林为何有这样的感受,“当时几位领导对他的印象还
是不错的,虽然一同面试的人里,一半以上是博士,但其实对他影响不大,一是他自身
条件优秀,另一方面,医院影像科比较缺人,他的专业非常对口,所以他的竞争力还是
很强的。”
不久后,医院初步表达了录用林的意向,正在等待林把签好字的三方协议寄来,这
并未打消他的全部顾虑。他告诉朋友,自己不怎么喜欢广州,也担心在新环境下的发展。
整个3月,似乎是林最为纠结的时段。27岁的他反复阅读毕淑敏的《孝心无价》,
来回观看一部叫做《鮀恋》的潮汕本土电影,仿佛在寻求自己回归家乡的理由。
在这部电影里,主人公碍于家庭宗族的压力,不得不放弃想去苏州发展的念头,落
叶归根,这让林获得了短暂的安慰:“挺好的,在选择与决定上,有很多能引起共鸣的
地方。”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奋斗多年的学业,他觉得影像检查只是一种辅助手段,并不能
真正地帮到患者。他在微博上写道:“有时候挺痛恨这个行业的,名义上叫做医生,但
是面对病人,尤其面对那些急切想从这里解决困惑的病人,帮忙总不能帮到底……而且
,离开了机器,就没办法为病人解决一丁点问题。”
这是4月8日,此时黄洋已命若游丝。林刚刚把一名未来的医生送上绝命之路,又仍
在责难自己无法解除病人的痛苦。在林的性格中,自尊、上进、好强、善良的一半,始
终没有停止与苦闷、自责、难觅出口的那一半的战争。
3天后,林被警方带走,林在那十来天里的微博被蜂拥而至的围观者反复咀嚼,尤
其是一条关于《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影评。
这是一部台湾导演杨德昌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作品。主人公是一群生长在“眷村”
的孩子,他们和父母一样失去了故乡,彷徨于形形色色的处世法则之间。在灰色的城市
、浑浊的空气笼罩下,主人公——沉默而耿直的少年小四——最终捅死了他爱慕的女孩。
几乎和看待《围城》的方式如出一辙,林抛开了深沉的背景和复杂的逻辑,赞赏道
,“勇敢倔强的少年,不带丁点娘炮,大赞,不然要青春来作甚!”还贴上标签,“带
种的就来真的”、“出来混,就不要怕死”。
这像是对黄洋的宣战,只是此时的黄洋已入院3天,无法应战。有政法系统知情人
士认为,作为长期使用N-二甲基亚硝胺的医学高材生,林不可能不清楚用药的剂量,
对于黄洋的死, 他难逃其咎。
这场延续多年的、一个人的战争 以殃及无辜、毁灭自己 的方式 结束了。
4月17日,黄洋去世次日,421寝室的幸存者和见证者 葛林 发布了新的QQ状态:
责人易,非己难。
[ 俺想说几句 ] [ 查看网友评论( 18 ) ] | k********k 发帖数: 5617 | 2 http://www.cnd.org/my/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3Farticleid
华夏快递 : 博客天下:
复旦投毒案来龙去脉 完美学生的不完美毒杀
2013年4月1日,复旦大学2010级硕士生黄洋因身体不适住院,16号下午经抢救无效逝世
。经警方初步证实,黄洋的舍友林森浩是该案最大嫌疑人。林森浩因与黄洋在生活琐事
上发生矛盾,便从实验室带回剧毒物质注入饮水机槽,致黄洋饮毒水身亡。19日下午,
“警民直通车-上海” 发布 微博称:上海警方以涉嫌故意杀人罪 向检察机关提请逮捕
复旦投毒案疑犯林某。
这是一起一个完美学生谋杀另一个完美学生的案件。投毒,这种人类最残酷而幽暗的作
案手法,何以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被激发?本文为你讲述逼仄空间里人性最阴冷的那一
面。
4月16日下午3点23分,复旦大学准博士生黄洋死了,在愚人节当天,他喝下一杯含有极
高浓度N-二甲基亚硝胺的水,这杯水里的毒剂由他的室友——一位严谨而优秀的医学生
林森浩投下。
27岁的投毒者林森浩未做过多的辩解。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向警方供述了毒杀室友的理
由:“闹着玩”。说话间,他依旧保持此前27年养成的冷峻少言的风格。
“他很快承认是他干的。”一位熟悉案情进展的同学说道。
警方找了林森浩两次,在4月11日第二次被警方带走时,他承汄了投毒这一事实,在紧
接下来的一天中午,至少有两位同学认出了来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影像医学实验室指
认现场的他。脱下黑色头套,这里仍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在不用实习的休息时间里,他
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实验室位于楼层最右侧的一个房间,黄色生物安全柜需要两把锁
才能打开,里面的试剂瓶装着淡黄色的N-二甲基亚硝胺溶液。
“我用它来做实验。”当天中午,他指着其中一瓶试剂,说了这句语意不清的话。
投毒者的主动承认并不意味着案件迅速侦破。4月18日上午,新华社记者向上海警方求
证时,警方的说法仍是:案件正在审讯中。
知情人认为,警方迟迟未下结论的原因是他的理由过于简单。投毒,这种人类最残酷而
幽暗的作案手法,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何以被驱使并进发?
在4月1日前,黄洋准备在4月7日参加硕士生答辩的论文被人删除,中毒后,他的笔记本
电脑被人格式化。林森浩的同学注意到,黄洋中毒前后,林森浩开始出人隔壁寝室借水
,他不喝自己寝室的水。
在黄洋中毒后的第二天,黄洋提出让林森浩给他做B超检测,这位投毒者做完B超后冷静
地对黄洋说,“没事。”
在林森浩被抓后,他的很多好友不断在微博上和采访中力挺这位努力、严谨、奉行完美
主义的年轻人,“他不像一个杀人犯”。
“林森浩用自己做实验的独有试剂来投毒,这不是一个严谨的医生做出的事情。”他的
一位同学从专业角度替他进行辩解。
“他和被害者专业不同,所在医院不同,不存在利益冲突,并没有犯罪动机。”另一立
同学说。
面对黄洋的家人,与投毒者和被害者同住一屋的第三人葛林也给出了自己的观察:“他
们关系很融洽,很正常。”
这位住在421寝室的第三个人在最后一次见到黄洋和林森浩时,黄洋还在开林森浩的玩
笑,葛林对受害者黄洋的家长说:“至少看上去一切都很平静。”
找不到明显的动机,不是吗?“林森浩不是最终的罪犯”——这种声音在很长一段时间
中 持续 困扰着这起案件中的所有人。
完美学生
“天才,身上散发一种Sheldon式阳光的古怪。”林森浩在广州中山大学的本科同班同
学曾文华说,他对科研的痴迷超过身边所有人。
一位和林森浩相熟8年的同学陈文说:“他的成绩在医学生里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能够达
到。”
“近乎完美。”
他曾获得复旦大学“第一三共制药奖学金”,2012年研究生国家奖学金,整个复旦大学
数万名学生中仅有265名硕士研究生获得此项奖学金。
林自贡现在是广东省一家医院的骨科医生,在本科阶段,他曾经和林森浩多次在课题上
进行合作,他保持着对林森浩极高的评价:“学习非常优秀。能从中山大学北校区学生
会学术部的底层小干事做到部长也说明他善于合作和协调。”
“一起做实验的过程中发现,他毎一步都规划得非常合理。”同样是学术研究者,这样
的评价不可谓不高。
相比林森浩专注于学业,黄洋的优秀更加多彩。
他在SCI(科学引文索引)刊物上发表过一篇论文,黄洋的生前好友江晨说:“SCI代表
了作者的学术水平,是质量。”
善干表达的黄洋和沉默严谨的林森浩代表了“完美学生”在个人性格上的两端。
在各自的社交网络上,他们给自己贴了完全不同的标签。黄洋写上的是:运动、美食、
音乐、旅行、80后、电影,而林森浩的标签则是:呆若木鸡、想法多、没耐心。
黄洋热衷于参与社会活动,他曾作为志愿者远赴西藏墨脱支教。而原定的计划是,在今
年暑假由他带队再度前往墨脱,在前期的准备工作中,他一直亲力亲为。
他还曾担任复旦大学枫林校区赛扶团队领队,获校内辩论赛最佳辩手,两次被复旦派去
香港交流。
在记者采访期间,投毒者和被害者家属、老师、同学都在勾勒他们眼中的“完美学生”
,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会为“谁更优秀”这一问题争执不下。
如果没有4月1日投毒事件的发生,黄洋很快将接到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的博上复试通知
,他是以笔试第一名的成绩进人复试名单的,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他将继续他的学术生
涯。
在数年封闭的实验室钻研之后,林森浩在学术上也収得了精进。他发表的13篇核心期刊
级別论著中,有8篇完成于研究生期间,其中第一作者占到5篇之多。
而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普通医学生毕业标准中,只规定了发表一篇核心期刊级别的论文。
进人今年三月份,林森浩已通过广州市一家三级甲等医院的超声科面试,他将履行8年
前他在医神埃斯克雷彼斯及天地诸神面前许下的誓言,成为一名真正负责人的医生。
他曾经把这段源于2000多年前希波克拉底的誓言抄写在一本《内科学》的首页——
“我愿在我的判断力所及的范围内,尽我的能力,遵守为病人谋利益的道德原则,并杜
绝一切堕落及害人的行为。我不得将有害的药品给予他人,也不指导他人服用有害药品
,更不答应他人使用有害药物的请求。”
“我要检点自己的行为举止,不做各种害人的劣行。”
两个年轻人正要迎来人生中的新一幕。
61735试剂
在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的实验室,没有人比林森浩更熟练地使用N-二甲基亚硝胺, 这
是他的 专属试剂, 这种在危险化学品目录上编号为61735的试剂,性质为剧毒。
3年研究生学习,这位超声科学生时常独自在实验室里到深夜。从寝室走到影像科的距
离大约是正常成年男子的600余步,10分钟。进楼,24个台阶,走上二楼存放药剂的实
验室。
理论上,毎一次林森浩从黄色的生物安全柜里取出N-二甲基亚硝胺, 都需要两个管理
员配合, 他们分别用两把钥匙打开两把不同的锁。
随后,他会拿着试剂折回寝室所在的上海医学院西苑,步行大约12分钟后,进人上海医
学院的动物房,这是复旦医学院专门培养实验动物的地方,饲养有毕格犬、新西兰兔、
4种型号的小鼠、两种型号的大鼠。
在这里,林森浩完成了多项研究。
“吸入、食入、经皮吸收,属高毒类”,2011年3月11日他在签名中写道,这正是N-二
甲基亚硝胺 的特性。三年前,他开始了一项实验,目的是验证B超等成像技术能否有效
检测出大鼠的肝脏纤维化。
三天后,第一次实验开始,从他的博客中可以看出感受并不愉悦——“我做实验的第一
天, 事实 上,我潜意识里很怕大鼠。毎次需要去抓他们的时候,我都要克服自己的恐
惧,试好几次才能搞定。”
这是一种遍布全世界实验室的大鼠,白色,耳长,对传染病抵抗力较强,性情温顺。对
普通人而言,抓住它们,并反反复复地杀死它们是不小的心理挑战。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需要先说服自己。他在文章中告诫自己“我必须克服恐惧。我希
望能成功地完成实验。愿老天保佑。”从实验开始的2011年3月14日到5月25日,他一共
更新了24次QQ签名状态,其中20次提及“胆子要大,下手要狠”。戴好口罩帽子,穿上
工作服,换清洁鞋,打开装有门禁的安全门,然后走进试验区,穿过左右两侧都是饲养
室的通道,推开门,他就会进人饲养室里,饲养室摆放着左右两个大约有一人高、类似
书架状的金属笼具,笼具的抽屉里就是分笼饲养的Wistar大鼠。
已经很难了解到之后的3年里,林森浩是如何有效地克服了自己的恐惧,一次次将药剂
注射进大鼠体内。
事后林森浩的同学们统计了他论文中提及的大鼠数量,达到218只“如果算上失败概率
,3年中,他至少杀了近千只大鼠。”一位类似专业的同学分析说。
抽屉中的大鼠被取出,药剂通过大鼠两侧腹腔进针注射。接着肝细胞代谢生成乙醛,产
生活化的甲基,再接着是核酸、蛋白质甲基化,最后肝细胞坏死。在细胞“坏死——再
生——坏死” 的循环 中,大鼠的肝脏最终纤维化。
在进行超声弹性检査后,大鼠被带回实验室处死,处死方式极端残酷,需要实验者极大
勇气:先用一只手捏住大鼠的脖颈,而另一只手捏住大鼠的尾巴,用力撕扯,导致大鼠
脱颈而死。他会亲手解剖大鼠,并取出肝脏仔细观察,这一步将对病理纤维化分期,并
对炎症坏死程度分级。
这是为了实验,不得不推进的残忍时刻。
频繁的实验获得了成果,2012年林森浩的论文顺利在《中华肝脏杂志》上发表,文中详
细记录了不同剂量的N-二甲基亚硝胺毒剂对大鼠肝脏的影响,并列出了推导公式。
在掌握了这个公式之后,就可以精确地推算出致病和致死的精确剂量。仅限于Wistar大
鼠。
但是吊诡的是学术上的进展并没有缓解林森浩长期以来的纠结。这位超声学科中最拔尖
的学生并不想继续超声科专业的学习。早在3年前他进入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学习时,
超声科并非他的首选专业,他选择的是介入科。前者只有诊断,后者分为治疗和诊断。
3年里,他不断向身边人抱怨:超声科的医生再优秀也不是真正的临床医生,超声科室
也只是一个辅助科室。完美学生林森浩的“完美欲”在这一点上表现得近乎偏执。
“仅是送人一程,没法帮人到底,跟检验科没有什么区别。”在他眼中,一个真正的医
生要实现自我价值并不是靠先进的机器诊断出病症,更需要依靠精湛的医术去救助病人
。而自己所学的影像超声学是一门依靠机械来完成诊断环节的专业。
他一度流露出自卑和迷茫,也不时进行反省。“我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不喜言辞,不
善言辞。内向的人不一定悲观,但悲观的人一定内向。内向不一定属于病态,但是悲观
绝对是个病态心理。”
对专业的厌恶让他更加敏感,他不能忍受别人将他误解为产科B超医生。
一次争论中,他严肃纠正对方对他工作的定义,“我不是做你们所认为的那种看孩子的
超声”。
最高需求
27年来,林森浩每一次选择都面临着两个字——“纠结”。陈文说:“他的痛苦并不为
外人所知。”
临毕业,他拒绝了他影像科主任,一位博导的邀约:考取超声学科的博士,并留院工作
。他竖持“内科医生才能实现价值”。价值,是他在工作和继续深造中做出选择的关键
词。
有一次,他对陈文聊起了美国著名心理学家马斯洛的六层需要理论,并说,自己需要的
是需求理论中人类的最高等级——自我实现的需求。
在这一等级上,实现个人理想、抱负,发挥个人的能力将达到最大程度,使自己趋于完
美,成为期待中的人物。自我实现意味着充分地、活跃地、忘我地、集中全力全神贯注
地体验生活。他是一个在微博上连错别字都不放过的谨慎的医生形象,有超强意志力、
极度追求完美。在一条微博里林森浩还表现出了坚决的正义感:“收红包、不好好对待
病人的医生都应该去死。”
他也时刻自省。当他看到电视剧《恰同学少年》里面那个在进大学时对着学校领导说他
自己父亲是他雇佣的挑夫的情节时,深受触动。他在日志中写道,他在本科以前一直也
有这么一种自卑的身份焦虑,毎次听说谁的父母是医生,谁的父母是大官时,他的内心
就会小羡慕一番。
林森浩在汕头朝阳区和平镇的家是一栋建于10年前的4层小楼,一楼铺面批发日用杂货
。林父早年在一家服装厂打工,林母拉着拖车到处收纸皮废品。最近几年,林母身休抱
恙,林森浩说服母亲休息,一直用奖学金和几份家教养活自己。
有一次,他被老师问道:你的父母退休没有?当时他的表现是,突然愣住,急忙点头。
他在一篇日记里承认,这一刻他的心理有了微妙变化,他不想老师继续这个话题。
他曾经自我分析过这种错误观念的根源,他认为自己既自卑又自傲的心理大概源于青春
期的错误的价值观引导,或许也跟父母的教育没到位有着关系。
“在我的潜意识中确实有着一种想借助裙带关系上位的成分,可是我的自尊心又时不时
把我给拉回来继续奋斗,形成了我矛盾的人生观与价值观。”
这个时候,林森浩告诫自己要反思,“我确实把一些东西错误看待了,其实我的家庭条
件不差”。
然而,现实世界并不如意。
能“实现价値”的内科学博士是一个非常热门的专业,一般不招其它医学专业的学生,
而影像科学的硕上生导师,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帮他读内科学博士。他也拒绝了另一位
硕士生导师指派给他的繁重工作——一篇SCI论文,这位导师希望与他一起做完,而他
坚持自己只做实验,不写论文。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忤逆老师,显然他已经下决心放弃考博,开始工作赚钱。
找工作的经历并不顺利,林森浩在新浪微博上将失败的原因归结为“橙色羊毛衫”让自
己显得极其渺小,领导们正眼都不瞧自己。
几经腾挪后,一直想逃离超声科专业的他最终敲定的工作仍然是中山大学医学院附属第
一医院超声科。
今年2月份的时候,他对陈文说:“我太漂泊了,我想成个家。”陈文很诧异,“他从
不外露自己的感情,我很诧异事业心这么强的人会说出这种话”。
他经常看《非诚勿扰》这种感情类节目。一方面他认为,事业的成功才能带来爱情和金
钱,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如果另一方家庭条件好,也许可以更早实现自己的愿望,例如
,女方出钱可以让他做生意。他对自己嫌贫爱富的价値观感到痛恨,他坦率承认这是他
的人生观与价值观的问题。
林森浩在研一的时候,谈了一个医学院的女朋友。他对那个女孩的要求是“可以帮他一
起做实验,上阅览室自习,但当他需要一个人安静和思考的时候就希望女孩不要烦他”
。结果这段感情很快告吹。
他在学生会的一位同事用了一个成语形容他的爱情观——“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在不同的人那里,林森浩投射了两个不同含义的形像。
林自贡坚持认为所谓的投毒案背后存在隐情:“他的缺点是比较沉静,不够主动表达自
己,但并不像媒休说的独来独往”。
他举了个例子,在合作课题期间,成员们一起出去吃雪糕,林森浩总是给大家讲冷笑话
,“配合上他略显严肃的脸,效果非常好”。
但同样是讲冷笑话,在另一位本科同学眼里则显得“古怪”、“突兀”。
“到其他寝室串门,他会一声不吭地站一旁看他人玩游戏,再沉默离开;他时常在楼梯
口大声对话楼上的一个老乡女孩,声音传到整个楼道,他也并不在意。”
杀机
4月19日下午,上海警方终于相信了林森浩简单的供述,他们在公布林森浩的投毐动机
时同样简单:因生活琐事。
“生活琐事?”这人槪是当天下午听到消息后所有人的反应。在421寝室,一切布置如
旧。四张床铺两两对排,上下两层分别是床和书桌。一根白光灯管突兀地吊在屋顶。
这个寝室楼位于复旦医学院寝室区西苑的最深处,而421寝室处于整幢寝室楼的最右一
角,背光,靠近集体洗衣房,即使是白天开着灯,这间寝室也透着阴郁和潮湿。
从进门到窗门,以林森浩1米85的身高,5个大步即可走完。另一个同学葛林经常不在,
大部分时间里,这个屋子里只住着黄洋和林森浩两个人。林森浩的床位位于421寝室进
门的左手边,黄洋在林森浩的对角,每个床位的距离大约是1米,狭小的空间内,林森
浩和黄洋会有不少的机会在腾挪位置撞上。致命的饮水机位于进门左手边。
黄洋的同学江城曾经多次去过这间寝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是端坐于蚊帐里读书的林森
浩。跟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无论四季都会挂上蚊帐。他在寝室的时间并不多,极强的
事业心驱使他毎一个工作日的早晨7点半准时出门到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超声科上班。
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什么样的琐事可以激起杀机?这像林森浩无数次在实验室中完成实
验一样缺乏见证。
他们两人性格不同显而易见,黄洋喜欢音乐,喜欢网球,讲究品质和潮流,林森浩喜怒
不外现,偏执,迫求完美,不喜欢别人否定自己。
黄洋的好友江晨记起一个细节,死前两周黄洋在和他一起吃饭时提及,自己开玩笑说“
林森浩是凤凰男”,黄洋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调侃道,“林森浩老在寝室说他的奋斗经
历,从农村一直读到本科再到研究生现在又工作了,还要养他的弟弟很不容易。”
林森浩在一篇日志里写道,他并不喜欢凤凰男这一称呼。来到上海后,他看了很多的电
视剧和综艺节目,他在一些电视剧的主人公身上、或者在《非诚勿扰》的男嘉宾身上,
发现了自己人性中有低俗的部分。
此前有同学证实,性格外向的黄洋在寝室喜欢说玩笑,“黄洋曾提及林森浩的贫困和小
气,说得有点露骨”。
“他记仇,但绝不轻易外露:陈文记得,本科在在中山大学医学院影像学班的时候,一
个同学跟他发生争执,他连续给那个同学发了十几条“恐吓短信”。
类似令人惊悚的细节其他本科同学也早有察觉。
2009年的夏天,在一次长达两个月的医院实习中,一位同学和住在一个寝室的林森浩起
了口角。一年后,已经毕业离别的林森浩,申请了一个新的QQ号,并用另一同学的名字
作为ID,在网上大骂这位同学。“尽是些难以启齿的脏话”他费解,为何时间过去那么
久,林森浩还有如此怒气。
2012年11月27日凌晨1点,林森浩在微博写道:“上海的冬夜,开着电脑,在小台灯的
光照下,看着各种图文,听着电脑的沙沙声,还有黄丝的呼噜声,头脑里偶尔闪过各种
念头,随即如云烟随风飘散。”
半年前的那个黑夜,没人知道当时闪过林森浩脑海的念头是什么,但这是他发的115条
微博里唯一一次提到了他的寝室室友——黄洋。
如今当无数人回头翻阅林森浩的微博,试图寻找幽隐的投毒事件中的蛛丝马迹时,愤怒
的文字才如此明显。
2012年11月20日,他转发微博并评论——“我明明没做过这种事,你硬是要说我做过,
我明明没 说过 这种话,你硬是要说我说过,让我强烈地想把手头的东西砸过去你个
son of bitch” 3月30日凌晨零点20分,在看似一切如常的421寝室中,林森浩又发了
一条难以捉摸的微博:“一种身份地位,决定了一种考量事物的出发点……裹藏既久,
一旦出现缺口,一泻千里,乃物之常态。……”他给这条117字的微博加上了一个标签
:“也许你自己不那样,但是你的行为让别人觉得你那样了。”“这是林森浩说话的风
格,他肯定是受到什么刺激了。”陈文说。在黄洋中毒死亡后的第三天夜里,白天刚做
完手术的陈文仔细调阅了林森浩的全部论文,他注意到了林森浩那篇题为《实时组织弹
性成像定量评价大鼠肝纤维化》的论文。
根据林森浩总结的公式,陈文计算出让黄洋发生肝纤维化和肝脏衰竭的剂量区别是3.5
克和4克,前者是慢性中毒,后者直接致死,生与死之间的剂量相差不足0.5克。
纸面上的这种数字演算是一项死亡推导。但是杀机何时涌现?口角如何出现?从大鼠到
人何时发生了迁移?一切源起于那一个无人觉察的密闭实验室,终结于这个再普通不过
的大学生寝室里。
理论上,黄色药柜上的两把锁会很大程度上减少N-二甲基亚硝胺被随意取出的可能。
但是, 作为经常熬夜的医学生之一,林森浩享有某些便利——管理员会在下午5点时准
时下班。 所以林森浩通常会在登记后,拿到钥匙自行实验。
据上海警方通报,林森浩发完这条微博的第二天中午,他将做实验后剩余的剧毒化合物
带到寝室,这是他第一次准备对人使用N-二甲甚亚硝胺。没人知道, 这个27岁的年轻
人独自将药剂 注人 饮水机槽时,是否产生过当年他第一次面对大鼠时的恐惧?或者是
数百次反复杀死大鼠的过程中,恐惧已经被“闹着玩”的游戏感隔离?
陈文依然深深疑惑:“他是一个极为优秀且严谨的人,不会傻到用实验室里专属自己的
毒品去杀人。唯一可能是,他只是想教训一下黄徉,并不想杀他,让他慢性中毒显然是
一种高明的报复方法。”
“可是,他只用大鼠实验,从没有在人身上试过。人和人鼠怎么会一样呢?”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部分采访对象采用化名)
来源: 《博客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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