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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m
发帖数: 5842 | 1 前几天有请教老年人骨折的问题。感谢班上好几个网友的讨论和提醒。特贴个与我
老爸有关的一个老贴，不好意思有点长。请勿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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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主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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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回去探亲了，家里就更乱了。连平时不用，做观赏的八仙桌上都放了东西。我
还是拿中国护照，所以回去探亲，就是回国探亲，在中国海关走“中国公民”。不知不
觉中，“中国公民”的通道终于比其它通道快了，官员也开始有了点好脸色。这好像还
是最近几年的事。
这次回去，主要还是去看老爸。我老爸今年90岁。一个人住在村里。我们做之女的
不孝，没人愿意陪他住在村里。大哥想把他接到城里或镇里，但是当中学校长的发小告
诉道，还不如住在老家老屋。发小的老爸原来也长期住在老屋，发小为显孝心，接到镇
里的小区，结果把老人“关煞”了。赶快送到老家老屋，结果发现老人的伙伴又不知不
觉中少了几个，老人更加“木笃笃”。左右为难。
每天镇政府派来的人会帮我老爸扫地，洗衣服，做其它的家务。每个80岁以上的老
人，只要之女不在身边，镇政府都是这样安排的。我哥姐每天白天去看他，买好菜，煮
好饭。
到了晚上，有个地主的儿子几乎每天晚上会来陪我老爸看会电视，聊回天，风雨无
阻。大早上，地主儿子的媳妇就拎着2瓶热水前来敲门，来看看老人家起来了没有。
这已经持续了许多年了。感谢政府，感谢乡邻。
地主的儿子是我们村上的。他爸爸从前是村里唯一的大地主，家有酒坊，碾米厂，
养鸭场，发电机，电话。那是30年代。地主忙于生产，他大老婆同村里的人交往较多。
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地主婆送的礼包总是最大的。村民到地主的酒坊拷酒，一斤总是
要加半提。如果是本族的，加一提。地主的大老婆后来故去了，地主就娶了个填房。听
我妈妈说，填房就不那么好了。地主家的东西如咸蓟（雪菜）剩了 ，她宁可倒到粪缸
里，也不愿倒到田里被村民捡。
解放的时候，老爸为保命，撇下宁波鼓楼那里的工厂，把地契等烧了（上面有名字
），漏夜逃到老家乡下。老爸为人低调，所以别人也不知道他在宁波究竟是干什么的。
因为老爸有文化，所以被土改工作队叫去搞土改。后来觉得解放初期，国家生气勃勃，
就入了党，成为老党员。
地主家的东西被分个精光。我家家境不好也不坏（好就倒霉了，呵呵），所以只分
得一把竹椅子。地主家齐房高的红木家具被分给村里最穷的人家，那人立马以200元卖
给上
海人，上海人撑船前来装走。听我爸说，我们家的老房是他同年以100元向别人买的。
那是一栋2楼的楼房，地板，有仙台，很大。所以200元是很大的数目。
地主被关到监狱里后，村里的人民群众觉得地主还是没有被改造好，于是继续呆在
监狱里，直到死在那里。
地主家那些雕梁画栋的住房，也被分给贫下中农。地主的儿子，被赶到从前长工们
住的房子。地主的米厂，酒坊，鸭孵等就作为生产队的公共财产。
。。。。。。
转眼到60年代。地主的儿子找了邻村一个富农的女儿结婚。两人住在从前长工住的
屋里，四壁空空，连墙上有几个蜘蛛网都数得出来。那年我大哥大概十岁。老爸就差我
大哥
摸黑，故意绕一大圈，给地主儿子送去10元钱，2元用红纸包好，作为贺物。8元借给他
们。当时我爸爸在社办厂当会计一个月的全部收入是15元。
老爸很后来才高诉我，原来他读到小学5年级，每年都得第一名，第一名有奖学金
10个大洋。我爸读到小学5年毕业，连得了5年奖学金。钱都是老地主和村里的乡绅出的
。而这个小学，是邻村2个富豪斗富的结果。这是另篇文章的题目。每年发奖，乡里的
头面人物和乡绅有些是去的。老地主有时也去。
地主儿子和儿媳就用这10元钱，每人车了一身衣服，再买些锅碗瓢盆，日子就这样
从艰难中开始。
从我记事起，我印象中的地主儿子好像每天都是笑呵呵的，对谁都很和善，就是闲
不下来，总是想找点活干干。
地主儿子生了个儿子，就是地主孙子了。地主孙子老老实实的。我同他玩得很好，
因为
他不会欺负我。
时间飞快。有很多故事发生，少些我写在好奇心系列里了，存在电脑里。
一晃改革开放了。我上大学去了。地主家小孩好像读书不灵光，没有考上大学。家
里又没有关系，于是地主孙子就在公路边热闹处开了个饭店，惨淡经营。
有段时间来，总是有外地人来到饭店泡方便面，既不付钱，也不照顾生意，日子一
久，地主孙子的老婆就生出话来。终于某一天，她爆发了，说，你们这些人也太不识相
了，我们做小本生意实在不容易。。。地主孙子平时是怕老婆的，不知他那天为啥不怕
，大声斥责他老婆说，女人烦什么！他们外地人出门在外，多不容易，他们喝些热水，
会把我们家喝穷啊？结果夫妻2个就叽叽咕咕地争了起来。外地人觉得无颜，也就怏怏
地走了。
第2天，外地人居然又来泡方便面！地主孙子照例把开水瓶往他们坐的桌子上一放
，就默默走开了。外地人泡好方便面，在厨房里找到地主孙子，问他，有个生意可以做
，你有没有兴趣？
这个生意是挖土。原来这些人是来建高速公路的。地主孙子倾其所有，再七拼八凑
，买了部挖土机。就这样又重新开始了。
10年后，地主孙子已经是村里首富。历史仿佛又回到起点。
许多人眼馋，或不服地主孙子的发迹。但是没有几个人真正知道地主孙子是如何得
到机会的。地主儿子照例每晚来陪我老爸聊天。所以我老爸是极少数几个知道缘由的人。
地主儿子照例还是每天同乡民笑哈哈的，大家乐融融。他还是个闲不住的人，有一
天80元的小工，他总是强着要去。80元一天的工钱对在宁波打工的外地人都已近不屑了
。最差的装修泥水，一天也要200元。
我每次回去，总要去拜访地主儿子，谢谢他照顾我老爸。有一次我傻傻地问他：村
上那些房子，还有生产队倒掉的房子，都是你爸的，有些人家的好家具本来也是你家的
，你有没有恨他们或想去要回来？地主的儿子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都是时势造成
的，何必老记住呢？
是啊，每个人都有苦毒，如果不学会放弃和赦免，苦毒就会天天刺透你的心。
哦别忘了，回这里的美国海关时，除美国和加拿大公民外，都走“Visitor”通道
，那里很慢，官员态度也比较严肃。甘蔗很少有两头甜的。慢就慢吧。有人希望把太平
洋两岸的好处都得了，这也没有什么不好。万一得不到，如果还去怪太平洋太宽，或另
一头不随你的意愿，那就显出你的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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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今年9月趁公差去台北的机会，到老家看了看。村里到处都是大大的“拆”。
年轻的一代们兴高采烈，因为一下子可以拿到3套房子，一套住，一套卖，一套租，这
样，既住得好，又有钱可使，还可以每晚数数银行的存款，这一辈的日子是舒坦了。
只有地主的儿子和我老爸，还有少数几家，觉得非常的失落--根没有了。
老爸很久都为族人保管家谱。我们族人400多年前从河南迁到这里，一代代传下来。许
多族人，即使在外面再发达，还是要捐钱到老家，在老家盖房，修路，建桥，建祠堂。
记得当年翻建祠堂时，有家族人在上海发达，一下子捐出大洋8000.用我老爸的描述：
“都要用箩筐来挑”!建祠堂总共花费1万大洋。剩下的2000大洋就有其他的族人按照家
产来摊。本文提到的地主，他们家也摊到些，但是比起上海的本族人，那也只是一般。
这里有许多故事。待我有空，慢慢整理。
老爸这次告诉我，地主的儿子近来也来得较前少了，因为他自己也老了，需要别人的照
顾。
9月回去时，又与老爸聊起这件事，核实了部分细节。所以，这贴有点改动。 | A*******s
发帖数: 9638 | 2 写得挺好的，绝佳的感谢贴。
有点“活着”那个电影的味道，人世无常，但好人有好报。 | S******9
发帖数: 2837 | | R*******m
发帖数: 5842 | 4 谢谢鼓励！
【在 A*******s 的大作中提到】
: 写得挺好的，绝佳的感谢贴。
: 有点“活着”那个电影的味道，人世无常，但好人有好报。
| R*******m
发帖数: 5842 | 5 谢谢阅读！
【在 S******9 的大作中提到】
: 好文，感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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