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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2072 | 1 口述：程抟九 记述：文 存
1948年5月17日，董存瑞所在的二营六连进驻隆化县城东山山坡上的土窑子村作战前准
备。这个村距离敌人很近，偏西南三、四里是隆化中学；中学北涝洼子村一带是敌人防
御阵地，涝洼子村到这里一里余，就在我们山脚下。下山往南约五里是县城。我也正是
这天下派到六连参加战斗和帮助工作的，这也是部队的传统，一有战斗，师政治部机关
除几人留守外，都下到一线连队。这时六连的的代连长白富贵比我早来不几天，他原来
是团司令部的管理员，因几天前的5月12日在平泉县二沟阻击战中，原连长李登重伤，
六连无军事干部，他来接任的。
到六连，指导员郭成华给我介绍情况时，对六班长董存瑞赞不绝口。董存瑞14岁当儿童
团长，16岁参加八路军，立过3次大功、4次小功，荣立3枚勇敢奖章和一枚毛泽东奖章
。虽未谋面，这名19岁的班长已经让我由衷敬佩。真正见面是在第二天的班排长会上，
因为隆化中学外围碉堡多，需要很多爆破用的三角支架，为群众利益，会上对砍树作了
诸多限制的布置。宣布散会了，董存瑞急促说“我有个建议，只要老百姓同意，哪里的
树都可以砍。”获得了同意。董存瑞个子不高，结实，黑脸膛，眼睛有神机灵，感觉与
众不同。
5月24日是对隆化发起总攻的头一天，连里召开挂帅点将动员誓师大会，会场是我和文
书带几个战士布置的。布置很简单，但看到四周树立的门板上贴的标语口号和桌上摆的
炸药包，就让人感到战斗要开始了，有一种严肃紧张的气氛。
大会开始，白连长先向全连传达了战斗任务，讲了进攻路线和这条路线上钢筋水泥碉堡
为主的敌人防御情况，向大家提出战斗要求。
郭指导员作了战斗动员后，推我给大家讲话，我只向大家讲了几句杀敌立功鼓励的话，
并告诉大家我等着写他们的英勇事迹，宣传他们的英雄精神。因为我是师里的宣传干事
，还是宣传队的副队长，师油印小报《战士报》的编审，写他们、宣传他们的英雄事迹
是我的责任。
从连长讲的任务和情况中，都能感到战斗是在敌人堡垒群中进行的，炸碉堡是最重要的
任务和手段。所以，在这次大会上，选定一名最适合担任爆破组长的人挂帅，成了大家
最关心的问题。
谁能挂帅当爆破组长，要经过自报、比条件、大家赞同和连里批准。宣布挂帅开始，第
一个举手要求挂帅的是六班长董存瑞。接着“我要求挂帅”“我要求挂帅”举手站起来
的人有十多人。我几乎都认识他们，基本都是党员、正副班长等战斗骨干。他们争先恐
后担当最重要、最危险的任务，比条件不仅是比决心和信心，还要各自讲述自己能够保
证完成此任务的条件。
董存瑞站起来信心十足的大声说：“我能完成这任务。第一我是老兵，我是抗战的老兵
，我有战斗经验，我打仗打得多，大家都听着，比条件哪？第二，我勇敢；第三，我爆
破技术好，是营里的爆破模范。”
经过比条件，董存瑞终以作战勇敢、机智灵活、爆破技术好、经历战斗多、而且屡建战
功等优越条件，得到全体举手赞同，被连里当场批准由他挂帅。
董存瑞为爆破元帅后，登上主席台，点七班长郅顺义和另两名班长为大将，分别担任投
弹、火力支援组、弹药保障组的组长，来保障爆破组的爆破任务；并推举一排长郭元方
，为这个四组一队的攻坚突击队队长。
这个攻坚突击队，在次日的战斗中，不仅为随在其后于碉堡群中进攻的连左翼分队开辟
了前进道路。同时，也为掩护我们中央突击分队迅速从壕沟抵近中学东北角，起了相当
大的作用。
当年的土窑子沟，民房较少，在沟里零星分布。如今除了这一处，那些民房都不在了。
出村走了一会，到了当年打隆化中学遇阻的干河床边。原来这是一条30米宽、缓坡、中
间深两米、自然形成的干河床，如今被两边的建设挤得不那么宽了。图中有塔的山顶是
当年盘踞敌主力的苔山，第一次打隆化时，苔山的敌炮火使我们遭受了重大损失。
董存瑞牺牲地点。这座复制的桥型碉堡上的国民党军徽当时是没有的。30米宽的河床由
于城区建设挤压，河床只留有桥下狭窄的几米，两端竖直。难怪在董存瑞风波中，一些
人据此听信了郭维的猜测，说董存瑞在桥下是这么个死角，没人能看到他怎么炸的碉堡
。
当年战斗的示意图（注：据程老手绘图加工，测绘是我的老本行）
挂帅点将誓师动员大会后的第二天5月25日，我纵队要对隆化发动总攻。天不亮部队就
把饭吃完了，静静地等待投入战斗的命令，感到时间过得太慢。
4时20分，隆化战斗打响，“轰……轰……”密集的炮声使我们立即兴奋起来。看到西
边远远的苔山山头，被我军炮火打起的烟尘遮盖住了，就连山顶上的大塔也遮住了。烟
尘散去，看到苔山顶上的大塔打没了，苔山北山梁上向山顶运动的部队快接近山顶了—
—这是纵队三十一师在攻打苔山。
这次是纵队首长把以著名的红一团为骨干组成的三十一师，及冀察热辽军区加强的炮兵
旅，都用于主攻方向苔山，30分钟的第一排炮就把敌人打懵了。炮火刚向纵深推移，早
已潜伏在敌军前沿的尖刀连的勇士们一跃而起，冲向敌人阵地，并攻占了苔山主峰。战
斗持续到下午5时，敌团长唐池躲在一个半山腰里，天黑以后得以逃脱。
三十三师在隆化城东，以两个团齐头向城区进攻，发展比较顺利。我三十二师九十四团
从三十三师右翼穿越城区北部，从南面进攻隆化中学，我在的九十六团从东北面进攻隆
化中学。
隆化战斗打响后，往眼下的山沟看时，有一只部队正沿雨裂沟下山，我们认得，这是我
们九十六团攻打隆化中学的一梯队一营上去了。不久，六连接到营长命令下山，在营一
梯队四连之后跟进。
我六连在四连之后跟进中，听到前面的沟外枪炮声、炸药声响成一片，知道一营在出山
沟不远的敌碉堡群中打响了。从前面四连和我们六连走走停停、走的没有停的多的情况
看，一营遭到敌人顽强抵抗，进展艰难。前面传来命令，让六连送一些三角支架，一个
班抽了一个送上去。过不多久，又让六连再送几个上去。以后才明白，前面梯队虽然准
备了足量的三角支架，但在敌人碉堡群中炸碉堡，不都是一次能接近、一次能成功的，
有的需要两次、三次才能炸毁一个碉堡，故三角支架消耗大，不得不要后面梯队支援。
对前面两次向六连调三角支架，白连长顾全大局，一句不满意的话没说，但在六连接替
四连投入战斗后，三角支架就显得很不够用了。
时近中午，六连奉命在隆化中学北3里处的涝洼子村南、从四连撕开的突破口中冲进去
，展开战斗。
在进抵距隆化中学约800米处时，有一条通向隆化中学东北角炮楼方向、连接中学核心
阵地的壕沟。壕沟两侧是敌人的地堡群和几个高大的炮楼。
兵分三路，左翼由含董存瑞所率爆破组、火力组、投弹组、支援组在内的攻坚突击队一
排，从东侧碉堡最多的地域向中学方向攻击，右翼的二排从西侧敌堡垒较少的麦地攻击
。连长、指导员和我率含机枪班为中央突击队的三排，越过被封锁的麦地，进入通向中
学东北角炮楼方向的那条3米宽、越走越深、最深达3米的壕沟前进。
在沟底看不到上面两个排的战斗情况，但能从上面的枪炮声、手榴弹爆炸声、炸药的爆
破声，判断出上面两侧的战斗情况。东侧上方最为激烈，牺牲的班长李振德就是我们进
沟不久，由一个战士背着从东侧上方溜下来的。
出于两侧队伍的激烈战斗，使敌人不能从我们头上向下顺沟打我们，掩护了我们迅速抵
达沟的南端出口。若不是中途经过两条斜向东北和东南的壕沟，为搜索这两条沟中有无
伏敌，等待停顿了两次，不然会更早抵达。
越接近学校，壕沟逐渐变浅，将到南端出口时，可以看到对面大炮楼的上部和院墙上沿
，预定六连的突破口就在这里。白连长及时提醒大家“隐蔽！”刚说完，这个大炮楼便
以密集火力向我们射来。我们三人低姿势接近沟口，卧伏在沟口下方。紧随我们后边的
部队，也都紧贴壕沟西壁，蹲伏隐蔽下来。
我们距炮楼三四十米，炮楼连接着隆化中学东、北两边的高大土墙。出沟口是一条顺着
北大墙走的30米宽的干河床。只要越过干河床炸毁大炮楼，几分钟即可攻进隆化中学，
外围正在作垂死抵抗的敌人也会动摇投降。
沟口上沿有几十公分高的积土，白连长让两挺机枪到前面来，封锁炮楼对向沟口的火力
孔，掩护一爆破手越过干河床去炸炮楼。没能越过，就牺牲在满是砂石的干河床上。又
派出一个爆破手，也是没越过干河床，就牺牲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从眼前敌人子弹打起的土花和枪声判断，干河床的西面还有敌情。
白连长反应很快，迅即向右观察，向我们喊：“西面桥上有个大碉堡，是它封住我们，
得先炸掉它。”
我和指导员探出头去向西看，离我们约90米远的干河床上有座桥，桥上是三间平房大的
碉堡。它和大炮楼形成交叉火力网，拦住了我们前进的道路。
指导员和我同声赞成先炸桥堡。连长重新组织火力掩护，派去的第三个爆破手，从我身
子左面，出沟口往右一拐，向西奔桥堡冲去。跑出三四十米远，也中弹牺牲在河床上。
我们抵近中学最早，中学就在跟前，可就是攻不进去。这时是下午4点多，电话员报告
：“营长说，你们上去上不去？上不去就下来，让别的部队上。”可以想象营长急红眼
的样子。连长顿时满脸大汗，怕营长真的命令营预备队五连上来换下我们，对电话员喊
：“告诉营长，我们上得去！”营长的电话不但使我们着急，而且感到非常受刺激，我
们和连长的心情是一样的。
就在白连长考虑如何组织对桥堡再次实施爆破时，在地面执行完爆破任务的董存瑞，不
知什么时候跳进壕沟，突然在我们身后请战：“报告，连长，让我炸掉它！”一回头，
董存瑞夹着一个约50斤重的大药包，满脸土，后面还跟着七班长郅顺义。连长可能还没
从当前情况和再次组织对桥堡爆破的沉思中转过来，吼道“我还要班长呢。”后来我知
道，战斗打响后，已经有几名班长牺牲了，董存瑞和郅顺义再有个闪失，这个仗往下怎
么打？
董存瑞也急眼了，固执地立下军令状：“炸不掉它，我不回来见你！”
“你不回来我更不让你去。”连长很干脆。情况紧急，指导员悄声对连长说了一句“让
他们去吧。”连长稍沉了一下，从紧咬的嘴唇迸出：“去吧，动作要快，火力掩护！”
董存瑞拉了一把郅顺义：“老郅跟我上。”两人没像前面的爆破手一样从我们头前出去
，而直接跃上西侧上面的开阔地，从右翼分队未及炸完的敌地堡群的后面冲了过去。
敌人的火力一直集中对着沟口封锁着我们，想不到董存瑞他们出奇不意地突然从壕沟上
面敌人碉堡群后面冲向桥堡，这样的机智大胆真不愧是一位抗战老兵!
我们的三挺轻机枪都参加了掩护，同时，不远的营里的重机枪也参加了掩护。这时明显
感觉到桥堡方面的枪声弱了下来。
听到桥方手榴弹响，我探头西看，离我们四五十米远的干河床上，郅顺义在向桥堡连续
投弹。烟尘稍散，看到桥下的董存瑞正往北端桥墩上安放炸药包，可几次都滑下来。又
见他的腿一抖，身子摇晃，是中弹了。他艰难地朝桥中央挪了几步，毅然托起炸药包，
顶在桥堡的底部，拉燃了导火索，向我们高声大喊“连长！冲啊！”“董存瑞——”白
连长挺起身来，向桥堡方向大叫了一声。这声音撕心裂肺，他又是着急又是心疼。接着
， “轰”的一声巨响，浓密的烟尘夹杂着石块断木，腾空而起，桥堡北半截儿不见了
，我们的六班长董存瑞也不见了。——这一幕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在沟口早已作好准备的一名爆破手乘势冲出，飞速把炸药包放在炮楼东侧，拉燃导火索
后迅速滚离很远。一声巨响，炮楼下部炸开一个大洞。在逐渐散去的烟尘中，我看到与
炮楼连着的东大墙北端被炸开三四米，还有院内慌乱跑动的敌人，告诉连长“大墙炸开
个了一个大豁口！”白连长没等团里的冲锋号吹响，喊了一声“冲”，就冲出去了。通
讯员、指导员和我紧随其后，大家争先冲向大豁口。作为六连预备队的五连，也喊着杀
声，紧随六连向前猛冲。
白连长一跃冲上大豁口的半米高墙基，在危险点不顾个人安危，回头向紧跟的部队喊了
一声“快”，没容转身被院内打来的子弹击中头部，倒在我们身边牺牲了。郭指导员喊
了一声“把连长抬下去”，继续指挥部队冲进大院，与正从南大门冲进来的九十四团的
两个连，仅仅经过十来分钟的战斗，把敌人挤压到大院西北角，全部歼灭。
战斗胜利结束，我脑海中又出现刚才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情景。我是师里来连帮助工作
的干事，战后行动比较自由，就想到桥堡前看看被炸的桥堡和董存瑞。
我从打进来的大豁口走出，正好看见教导员宋兆田。我迎上去激动地告诉他：“董存瑞
死得真伟大！”宋教导员当时在附近的营前沿指挥所，看到了董存瑞炸碉堡的一幕，于
是我们一起到被董存瑞炸毁的桥堡旁。
大桥北半截被彻底炸塌，只能看到一大堆土、石、灰，和几根露出的木头，根本看不到
董存瑞的遗体。我们想，就是埋在大堆土石灰下面有遗体，也不能是完整的尸体了。我
们不仅没有看到董存瑞遗体的丝毫迹象，就连敌人死的、伤的也没看到。我们在此站了
十来分钟，没能看到牺牲的伟大战友，只能心中默默哀掉他。
1948年6月8日，也就是董存瑞牺牲后的第14天，东北野战军第十一纵队党委发出了悼念
董存瑞的决定：追认董存瑞为纵队战斗英雄、模范共产党员，命名董存瑞生前所在班为
“董存瑞班”。
上午9时，隆化隆重纪念董存瑞牺牲六十周年开始。大会开得好，庄严肃穆。党中央、
国务院有关部门都有领导或代表参加，还有解放军总政治部，北京军区，河北省委、省
政府、省军区的领导或代表，董存瑞生前所在部队，董存瑞班，董存瑞生前的老领导、
老战友，以及当地各界人士。与会人员计2000余，把在烈士陵园的会场挤得满满的。这
一天，整个隆化城都处在悼念英雄的气氛之中。
感到遗憾的是，挂着的董存瑞像不是我见过的在攻打隆化战斗中朝夕相处的董存瑞，而
是假的、被误认误传的董存瑞照片。董存瑞参军后没有照片，那时条件艰苦，只有在国
民党统治的县城有照相馆，即使在朝阳大练兵的50天里，连队离县城很远，师团机关干
部去县城都要请假批准，连队战士是不可能的。最能说明问题的是，戴的是董存瑞生前
就没有见过的低帽桩的解放帽。这种帽子是1949年春才有的，之前戴的是高帽桩的八路
帽，前边有两个纽扣。1948年5月牺牲的董存瑞怎能戴上1949年才有的解放帽呢？这些
年来，陆续有人称发现了董存瑞的珍贵遗照，最后都被证明是假的，最近的是2003年4
月21日北京的一份大报有人写了《董存瑞照片发现始末》的文章，说董存瑞不识字，送
给他这张照片的背后署名是他代写的。这不合事实！当年我们部队非常注重扫盲，甚至
行军途中的背包上都有字，教走在后面的战士边走边认。董存瑞是一个老兵、班长，自
然是积极分子，假如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不够格当班长。至于附出的所谓新发现
的照片，其实还是流传已久的那张伪照，不同的是翻了个个儿，原来是面向左的，这张
是面向右的！
——事已过去，希望有关方面以后不要再用这张照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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