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se版 - 《女人心》【第二章 心有千千结】（二）（54） |
|---|
|
|
|
|
|
|
h**y
发帖数: 1232 | 1 周先生被完全失控的女儿给惊呆了。他惶恐地看着济坤，想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他想要的
内容。济坤也被自己给吓着了。她猛地静了下来，惊愕地看着父亲，又忽地用 双手捂
住了脸，一边转过身去一边大声喊道：“爸，不要再逼我了。他马上就要毕业了，等他
毕业了我们就结婚。求求你们，在我结婚之前不要再逼我了。我快要坚 持不住了，别
再逼我，别再逼我……”
周先生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喉咙里。从济坤说的几句话还有她的表现来看，周先生足以
确定，他和妻子所担忧的事情正是济坤所遇到的死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是周家的
亲生女儿。
虽然，在此之前周先生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多次在心中模拟过，当济坤知道或
怀疑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他应该如何面对济坤，又如何安慰和说服济坤，但是，当这个
问题实实在在地摆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本能地惊惶失措了,之前准备好的诸多预案，
竟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 好在，只是转瞬之后，周先生就战胜了自己。他艰难地吞咽
着口水，仿佛要把悬在喉咙处的心脏咽回到胸腔里。反复地努力了几次之后，他终于做
到了。然后，他极 尽所能地保持着舒缓的语速、保持着温和的语调对济坤说：“孩子
，你知道了什么？或者你想知道什么？只要你告诉爸爸，爸爸就毫不保留地告诉你你想
知道的一 切。”
“够了！不要再说了！”周济坤霍地转过身来，瞪着通红的眼睛，一步一步地向父亲逼
进。直到与父亲近在咫尺的时候才停下脚步，生硬地一字一顿地说道，“爸爸，您给我
听好了，如果您再继续逼我，我就死给你们看。”
死亡，尤其是亲人的死亡是周先生平生遇到过的最让他惶恐又最让他痛苦和无奈的事情
。此时此刻，周先生被济坤说的那个“死”字给彻底地吓傻了。一股寒气从他 的后心
钻进了他的心脏，又从心脏传向了他的全身。他感到了透心的凉和刺骨的痛，他也感到
了深深的悲伤和极度的绝望。看着张牙舞爪的周济坤，看着眼睛里喷着 仇恨的怒火、
面庞因极度扭曲而变形的周济坤，周先生的脑子有些错乱了，他甚至不敢相信，这个疯
狂的女孩子就是他的宝贝女儿。
周济坤一步一步地逼到了父亲的跟前。她微微地仰起了头，目光刚好投在父亲那瘦削而
又挺拔的鼻子上。或许她没有注意到父亲那惊恐、迷茫的神情，或许她注意到了也无暇
顾及。她自顾自地继续威胁道：“如果你再敢逼我，我就让你们后悔一辈子！”
惊慌地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济坤，周先生情不自禁地抬起胳膊来遮挡眼睛，又本能地
踉踉跄跄地后退。他把自己的眼镜打掉了，他顾不得捡起，他把自己的拖鞋踩 掉了，
他也顾不得穿上。直到他的后背贴到了墙壁上，他背过一只手臂，用手掌抚摸着墙壁时
，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一些。他拼命地眨着眼睛，想要看清眼前这个人到 底是不是他的
宝贝女儿，可是失去了眼镜的他眼前一片模糊，除了朦朦胧胧的光与影,他什么也看不
到。
就在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他的耳边再一次响起了周济坤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你这是干什么啊？我怎么你了？你非要逼死我吗？”
“不要，不要。”周先生的声音颤抖起来，他的心快要被周济坤的啸叫声给震碎了。他
一边连声说着“不要”，一边再一次努力地眨着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这一次，他
透过朦胧的影像看到了一群红卫兵小将，看到了他们因疯狂而狰狞的面庞，他还听到了
他们那嚎天动地的呐喊声。
周先生明知道那些红卫兵的影像来自错觉，他也知道那些呐喊声来自他心灵深处，可他
还是抑制不住惊慌和颤抖。他慢慢地将另一只手臂也背到了身后，把两只手叠在一起按
在墙壁上，并在暗中给自己打气。
他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道：“不要慌，不要慌。就算济坤知道了她的身世，这也不一
定是坏事。她拼命地阻止我揭开她身世的谜底，这说明她既不能摆脱这个事实，又不敢
直面这个事实。这说明她愿意做我们的女儿，她是怕万一说破了真相，她会失去我们。”
如此安慰着自己，周先生逐渐地冷静下来，逐渐地恢复了状态。现在，他仍然看不清他
的宝贝女儿，仍然看不清房间中的一切，但他似乎看透了女儿的心事。对，她一定是害
怕失去我们，并在这种害怕的折磨下越来越惶恐，越来越失控。
想到这里，周先生完全安定下来了.他连声说道：“好，好。不说了，不说了。除非你
愿意，爸爸再也不提这事了。”说罢，他转身走出了女儿的房间，径直回到了他和妻子
的卧室，随手就关上了房门。
在卧室里的沙发上坐下的那一刻，周先生的额头冒出了细汗、手心冒出了细汗，他的全
身都向外冒着细汗。靠在沙发上，他虚弱地闭上了眼睛，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 水一边
暗中庆幸，多亏这一次与女儿谈心又是趁妻子和阿姨一起去超市采购之机。他不敢想象
，如果他的妻子看到了刚才那一幕，会敏感成什么样子。他也暗中庆 幸，不管怎样，
济坤还是愿意当他们的女儿，还是害怕失去他们的。
事实上，在此之前，周先生和周太太也如惊弓之鸟，时时担心着周济坤知道了自己的身
世后，如若钻进牛角尖，死活不肯认他们这双父母，那又该怎么办？他们也是害怕失去
的，比周济坤更加害怕。
现在好了。济坤自己不想他再提及此事，那么，大家就可以维持原状，再慢慢地寻找解
决问题的办法了。可是，怎么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又到哪里去寻找呢？ 如此冥
思苦想着，周先生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当年那些红卫兵的影子，看到他们不顾一切地跻身
革命队伍，不计后果地疯狂地破坏着一切。想到他们，周先生好像忽然 解析了当年那
些红卫兵小将的心理，好像忽然懂得了为什么那一场运动能够导致长时间的全民疯狂。
一个害怕孤独又耐不住寂寞的人，在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归属感、随时都有可能陷入孤独
和寂寞、随时都有可能被时代的潮流抛入渊底，再也见不到天日、再也找不回自信的自
己的情况下，丧失理智、变得疯狂、甚至是丧失人性都是极有可能的。而当越来越多的
这样可怕的人们聚集在一起，把彼此当作救命的稻草，又把对立方的人们视为通往天堂
的阶梯而拼命地踩踏或者是把对立方的人们视为死敌而疯狂扼杀的时候，各种各样的灾
难也就接踵而来了。
“那个时代的人都疯了，都成了没脑子的破坏的机器。济坤是不是像他们一样，因为丧
失了归属感、安全感，因为丧失了自信而积郁成疾了呢？”周先生不知不觉地小声嘟哝
道，“如果真地是这样，那就可以去找心理医生了。”
想到可以请心理医生来帮忙解决问题，周先生多少有些欣喜。他敲打着冰凉的脑门，慢
慢地睁开了眼睛，却惊讶地发现，周济坤面目冰冷地立在沙发的不远处。 |
|
|
|
|
|
|
